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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金盆沟。
在满天星空下吹着息息凉风，我那有着一脸海明威式沧桑的农夫爷爷摇着大蒲扇一边拍打绕来绕去的山蚊一边讲这个名字的來历。
说是一个乞丐赶夜路，突然看见前方一个盆金光灿灿，乞丐大喜，心急火燎的赶过去，手刚伸岀，哧溜一声，爷爷作了个翻转的手势，＂那东西钻地里去了。就在杨家大坡，还剩下一个陷进去的坑。＂
＂那为什么不挖呢？＂
＂神仙的东西看造化，不过你隔壁的二叔小时候还真去挖过，那个疯小子，除了让坑更大，爬出一条蜈蚣，差点咬了它一口，啥玩意儿都沒有＂
那时二叔已经进城做事去了。他家的房子和我老宅只隔一道山梁，穿过由桦榴树、灌木丛排兵布阵般组成的山间小道，就可以抵达他家后院。小时候他挖金盆子的故事让我不由得对他高看一眼，想想，与神仙抢东西，得多大的胆量啊！
后来的一天，二叔被两个干部模样的人陪同送回老家，二叔向乡邻们点点头，拿了一把糖果给大家挨个发了发，那两位陪同的人只是客气的挥挥手，连点笑意都是勉强挤岀来。
他爹在床上躺了六七天。
二叔呢，天不亮就扛着犁，牵着他家的大水牛就往田间地头走。
日子长了，象农村常见露缝隙的墻一样，一个消息还是拍动翅膀悄悄的在乡村盘旋：
二叔是被遣送回来的。
他本来在物资部门，但听说为了一件事违犯了纪律，有的说为了女人，也有的说为了打架，反正二叔就是犯了错误。
二叔呢，整天忙碌着农活，与乡亲们见了面，递枝烟，唠嗑一下，又开始埋头干活。
春播完毕，蚂蚁草拼命的在溫暖的阳光里绽岀嫰尖，桦榴树舒展开第一片鹅黄色叶片的时候，二叔背起行囊去了西部。
他与隔壁村的二冲子去新疆挖金矿了。
春来冬去，草荣草枯，一年又一年，二叔杳无音讯，別人问他爹，他爹也不作声，再问，他爹往牛屁股猛抽一鞭，无聊的人也就闭口了。一个夏天半夜，我家的狗狂吠个不停。
咚咚，寂靜的乡村响起了短促而清脆的敲门声。
谁？
父母各拿起一根抵门棒子问。
＂我，哥嫂＂
原来是二叔的声音。开了门，只见二叔头发蓬松，胡子象秋天的茅草，背上一个皮开肉绽的行李包，只是眼睛还是很贼亮。
＂嫂子，给我下碗面条吃，快一天都沒东西下肚了。我爹还好吧？＂
从大人的聊天中，知道了二叔他们这两年先去的石河子，又去武威，再去大同挖煤。一路颠簸，金子沒捞上一砣，在煤矿上却把二冲子搭进去了。
＂那怎么办?＂
＂打官司呗，煤老板赔了一些钱，我就撤回来了＂
＂下一步怎么打算？＂
＂我不信改不了命，再想想办法吧。＂二叔言辞诤诤的说。
两碗面条下肚，二叔掏出一个砾石做的塑像，说是送给我的，他从大同壶流河滩上拣了后一直帶在兜里。那塑像的确是天然的，有点像圣哲人物的头像，目光深陷，棱角分明，做工虽然粗犷但別有一番独特的神韵，被二叔的手抚摸得比较滑润，现在还摆在我的案头。
一夜未眠，天大亮了，二叔家响起了水牛般的吼声，那是他爹在大发雷霆，吼声一波接一波，经久不息。
＂再这么疯，我就不认你这儿子了！＂
从当兵再到闯西北，二叔前半生基本沒戏了。我也渐渐离开了故乡，考大学，踏入社会，从干瘦的农家青年到都市小市民，日子平平稳稳，波澜不惊。
后來，爷爷奶奶去世。
我回故乡变卖老宅，接父母来南方。
在起伏窄仄的田野里，我看见三口人在忙活，男人、女人在栽秧，小孩在田埂上玩泥巴。
走近了，是二叔一家。
他的眼神很黯淡。
打完招呼，我送了一包香烟给他，点燃，青烟一圈圈旋着弥散在一座座丘陵，丘陵边缘是密密大山包围的乡村田野间。
＂还是你厉害，认命啊！不信也不行＂
他突然仰起脖子，对着天空大声啊的叫了一声。
茫茫苍穹，无声无息。
惊恐啼叫的小孩紧紧抱住他妈妈的腿。
＂你个疯子＂女人生气的嘟嚷着，一脸困惑与轻蔑。
告別后，二叔弯下腰，挑起一筐青秧，蹒跚的向田中间走去，踩一下，泥水溅起来，一只蜻蜓打湿了翅膀，无助的在水中挣扎。
突然间我发觉曾经高大壮实的二叔那么瘦，那么矮，裤子上的一块田里的泥土粘得牢牢的，象个巨大的问号。
作者简介：蔡启军（专栏名：深圳跋涉者），襄阳人氏，定居深圳。多年行銷经历，擅长项目攻关与品牌营销。走遍东西南北，阅尽风土人情，独好写作。曾在《长江日报》《中国经营报》发表多篇文章，为多家门戶网络专栏作家。
